2025年11月29日，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北京师范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丨京师书院和哲学学院举办了主题为“精神、价值与文化”的工作坊。会议邀请到法国哲学家、现任北京师范大学驻院学者Bruno Pinchard教授作主旨演讲。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哲学学院院长吴向东教授，教育学部刘敏教授，哲学学院郑旭东老师、李靖新弘老师出席研讨并参与互动讨论，会议由哲学学院徐克飞教授主持。
本次工作坊围绕跨文明语境中的“精神”“价值”“文化”观念展开深入交流，兼具学术厚度与跨文化视野，是本年度学院促进国际哲学对话的重要活动之一。
吴向东教授代表学院欢迎Pinchard教授来到北师大。他指出，“精神—价值—文化”是当下哲学讨论中重新受到关注的关键概念，而跨文明的理论资源能为其注入新的解释框架。因此，本次工作坊希望围绕“什么是精神？”“如何理解精神、价值与文化之间的关系”等问题，以中西传统对照的方式展开真正意义上的学术对话。
什么是精神？
发言伊始，Pinchard教授以其独特的诗性语言和纵贯古今的哲学叙述，为听众展开了一幅关于“精神”的拉丁—法兰西谱系图。Pinchard教授强调，要理解法国的“精神”，需要从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ius）开始，而非直接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希腊传统入手。
他指出：法国不是纯粹的雅典逻各斯继承者，而是“高卢—罗马人”（Gallo-Roman）；维吉尔在《农事诗》《牧歌》《埃涅阿斯纪》中奠定了罗马人的宇宙观、生命观与精神观；其中最关键的是维吉尔提出的spiritus与mens（心灵）的统一性：“精神”既非脱离物质的超越实体，也非单向度作用于物质的形式，而是在万物内部流动、以火焰般的力量（igneus vigor）贯穿世界的生命能量。
Pinchard教授引用维吉尔的著名诗句证明：精神不是“主宰物”的心灵，而是一种渗入物质、赋予其节奏与运动的能量场。在这一点上，拉丁生命观与中国“气”“理”的观念之间具有天然的可对话性。尽管笛卡尔主义是法国精神概念的第一次完整的表现形式，但对精神的理解必须建立在对维吉尔之精神的理解之上。
如何理解精神、价值与文化之间的关系？
随后，Pinchard教授开始对“如何理解精神、价值与文化之间的关系”这一问题进行回应。笛卡尔将维吉尔的精神之“火”保留下来，使其成为整个现代法国的哲学传统。在此基础上，PInchard教授进一步将法国文明结构概括为“四层进路”：
1.文明（civilisation）：以维吉尔为象征的古典罗马秩序；
2.文化（culture）：笛卡尔青年时期的诗性修养、对拉丁传统的继承；
3.科学（science）：笛卡尔在方法论时期建立的理性结构；
4.价值（valeurs）：由现代国家与普遍法权体系所确立的规范秩序。
Pinchard教授指出，法国文明始终在这四个层次之间保持张力，在第一和第二个层次之间基督教及其神学的深度介入，使法国在现代性中呈现出独特的“双重性”结构——既保留古罗马世界的诗性遗产，又深受奥古斯丁以来的“圣城”想象影响。文化与价值之间，法国又受到以阿威罗伊（Averroes）为代表的伊斯兰文明的影响，在当前的历史进程中制造出一种新的“断裂”。笛卡尔所建立的严格的层级结构之间的承接关系被基督教传统复杂化，这导致了现代法国文化、价值诸领域之间的复杂问题。
如何理解“民族精神”与“国家精神”？
Pinchard教授接着结合黑格尔《百科全书》关于民族精神（Volksgeist）与国家精神（Staatsgeist）的论述，讨论“国家如何成为精神的形象与实现”。他指出：法国试图绕开黑格尔的逻辑体系，在世界历史法庭中拒绝被纳入“日耳曼中心”的进程；法国革命与拿破仑帝国正是这种拒绝的体现，法兰西试图以“自由的帝国”对抗神圣罗马帝国的等级制；但从19世纪到两次世界大战，法国和德国分别走向共和民族主义与帝国民族主义的两条道路，最终在凡尔登战役中达到悲剧性高潮。
Pinchard教授认为，理解当代法国的文化危机，需要从这一历史断裂出发：法国始终是欧洲文明中的“不听话者（insubordination）”，既破坏秩序，也以创造性的方式重新生成秩序。
在解释“法国精神”的现代形态时，Pinchard教授特别强调帕斯卡（Pascal）的重要性：
1.“几何的精神”以严格推演、清晰定义、连续论证为特点；是笛卡尔理性主义的典型表达；在法国体现在建筑、数学、物理学等领域。
2.“灵巧的精神（l’espritdefinesse）”以敏锐直觉、把握契机、洞察复杂情势为特点；体现在拿破仑的军事战略、兰波的诗歌狂飙，以及法国思想家的写作风格中；也是法国文化在世界舞台上具有魅力与危险性的原因。
两种精神的张力构成了法国文明长期的创造能量。
在互动环节中，吴向东教授、刘敏教授、郑旭东副教授等依照中国思想传统，与Pinchard教授展开深入对话。讨论涉及：何为“精神”？“精神”与“道”“文化”“价值”的关系如何界定？
吴向东教授引用贺麟的“体用论”与道家、儒家关于心灵与世界的关系，对比维吉尔与拉丁传统的精神观。讨论指出，“文明”偏向建立在西方市民社会的发展基础之上，用以指示制度（institution）、立法（legislation）与教育（education）的完善过程，“文化”则更强调通过教育而形成的有才智、有“文化”的个体状态。维吉尔的“spiritus”与中国“气”的宇宙论模式具有天然互文性，能够形成跨文明对话的可能基础。
会议尾声，Pinchard教授深情回顾四个月在北师大的生活。他表示：在中国的学术氛围、日常生活与跨文化交流中，感受到一种“真正的精神更新”；希望未来能在法国推动更真实、更细致的“中国形象”，抵抗当下欧洲的误读。
吴向东院长总结道，Pinchard教授的演讲和讨论，为理解法国现代思想的历史深层结构提供了极为珍贵的路径。中法两国在文明形态和精神结构上的差异，正是双方哲学能够相互启发的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