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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纪要丨Bruno Pinchard:阿尔都塞与黑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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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12日,以“阿尔都塞与黑格尔”为主题的学术讲座在北京师范大学昌平校区教学一号楼举行。本次活动由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北京师范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丨京师书院主办,由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郑旭东老师主持,徐克飞教授评议。北京师范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丨京师书院、哲学学院驻院学者布鲁诺·潘夏(Bruno Pinchard)以《读〈资本论〉》(To read the Capital)、《列宁与哲学》(Lenin and Philosophy)为主要文本,继前一周对“斯宾诺莎与阿尔都塞”的系统讨论之后,进一步转入阿尔都塞与黑格尔的复杂关系。

阿尔都塞作为20世纪法国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家,一方面以“反人本主义”和“结构主义”著称,长期以批判黑格尔为己任;另一方面,他又在关键概念(过程、总体性、辩证法)上不可避免地与黑格尔发生深刻关联,甚至借助黑格尔理解《资本论》。

Pinchard 教授强调,本系列课程旨在揭示阿尔都塞思想的深层结构:他并非拒绝黑格尔,而是在黑格尔体系内部“以黑格尔反对黑格尔”,在理性形式中挖掘新的唯物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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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以“阅读黑格尔应当在阅读《资本论》之后”为出发点,Pinchard教授指出,阿尔都塞提出的正确态度是“以马克思之眼读黑格尔”,而不是“以黑格尔之眼读马克思”。他回顾阿尔都塞思想的形成脉络,指出其早期深受黑格尔与天主教传统影响,但通过对斯宾诺莎的研究,阿尔都塞确立了一种“结构性唯物主义”立场。

斯宾诺莎的“思想与延展平行论”被阿尔都塞转化为“思想结构与现实结构的平行对应”,即思想不直接反映现实,而以结构关系对应现实的运动.这一思想是阿尔都塞对经验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双重拒斥:对经验主义而言,唯物主义不是感官接触;对黑格尔而言,唯物主义不是观念与现实的混同。他将此称为“分离的唯物主义”:真正的唯物主义不是“接触”现实,而是“区分”思想与现实的结构。黑格尔之“具体理性”恰恰在于这种混同——思想将现实纳入其自我展开之中,而阿尔都塞则坚持结构的分离。

在此背景下,Pinchard教授进一步区分了“精神整体”(spiritual totality)与“结构整体”(structural totality)。前者以统一的意识或精神为基础,如莱布尼茨或黑格尔的体系;后者则是多层结构的共存,是阿尔都塞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唯物主义的整体是分层的、非连续的,其最终因果律仍以经济结构为“最后实例”,但其他层面(政治、意识形态)具有相对自主性。这种结构性统一构成了阿尔都塞哲学的“反人本主义”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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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都塞的哲学核心是拒绝经验主义式的“直接接触”,但这并不导致虚无主义。知识之所以能触及现实,是因为历史中的“革命性事件”——科学或社会革命——重新组织了思想与现实的关系。

他借用阿尔都塞的隐喻,将这种历史突变称为“浪潮”(waves):思想与现实的平行线在革命的波动中发生干扰,从而引发知识结构的断裂与重组。这种“断裂”(coupure épistémologique)不仅发生在政治领域,也存在于科学史中,如拉瓦锡化学革命与社会变革的并行。

据此,Pinchard表示阿尔都塞的“科学唯物主义”并非将《资本论》视为人文科学的一部分,而是将其提升为“科学史的转折点”。《资本论》是一次认识论革命,它不仅阐释经济现实,更创造了理解社会的新方法。因此,“阅读《资本论》”不仅是研究对象,更是一次方法论更新。

在比较阿尔都塞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时,Pinchard认为黑格尔的整体是“表达性统一”,其基础在于精神的自我展开;阿尔都塞的整体是“结构性统一”,其基础在于多层次的因果关系。他引用阿尔都塞关于“意识形态的相对自主性”的经典论述,强调这种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反对斯大林主义的单一经济决定论,主张“层次的共存、支配与复杂的相互作用”。这正是阿尔都塞对黑格尔“精神总和”的反转,也是其哲学的独创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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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通过回溯阿尔都塞“阅读的理论”(théorie de la lecture),Pinchard指出《资本论》的阅读是一种“破除宗教神话”的行动。正如斯宾诺莎以理性解构《圣经》那样,马克思通过《资本论》瓦解了西方思想中“阅读即信仰”的神学模式,从而实现了哲学与科学的“第二次结合”——唯物主义与语言批判的融合。

在引用文稿的最后一部分,Pinchard 以阿尔都塞晚期论文《列宁与哲学》为中心,讨论了阿尔都塞、列宁与黑格尔之间的关系。他指出,阿尔都塞在 1969 年的文本中提出“过程无主体”(processus sans sujet)的命题,这标志着他思想的顶点。

Pinchard认为,列宁对《逻辑学》的阅读改变了马克思主义与黑格尔的关系。列宁并未彻底颠倒黑格尔,而是在“逻辑的终点”中发现了唯物主义的萌芽:在《逻辑学》的最后部分,“绝对理念”不再是精神的自足,而是一种纯粹的“方法”——一种无主体的过程。这样,唯心主义的极致恰恰揭示了唯物主义的可能性。

阿尔都塞借列宁之口实现了“从黑格尔到马克思的再通道”:不再将黑格尔颠倒在脚下,而是在其体系内部发现过程的真理。科学、历史与精神都不再以主体为中心,而是以结构、运动与方法为本体。阿尔都塞借此完成了哲学的“非人学化”(déshumanis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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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座结尾,Pinchard 提出自己对当代哲学的思考:如果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无和谐的总体”延续了黑格尔式结构的片面化,那么共产主义哲学必须重新思考“和谐整体”的可能性。他呼吁以“后黑格尔的黑格尔主义”来理解未来世界的精神秩序——即一种兼具理性与伦理的新唯物主义意识形态。

他总结道:真正的科学唯物主义不仅要认识现实的过程,还要承认其中存在观念与价值的维度。否认思想的理想性,将导致唯生物学式的心灵观与算法化的意识形态;而重新理解黑格尔的精神逻辑,则有助于构建新的全球哲学与人类共同体的思想价值。

本次讲座以严密的哲学史分析和跨传统视野,呈现了阿尔都塞思想在黑格尔传统中的复杂定位。Pinchard 教授指出,阿尔都塞的真正贡献不在于对黑格尔的拒斥,而在于在其体系内部发现唯物主义的逻辑可能——“通过黑格尔,超越黑格尔”。这一思想路径揭示了马克思主义的当代意义,也为中国学界的哲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比较视角与方法论启示。